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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罪羔羊-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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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地留在家中,省得给人添麻烦这类的看法。看到白景泱一直是孤独地承受这些歧视,忍耐着失明所带

来的不便,高毅就无法不自责……想上前为他做点什幺,又不知该怎幺做才好。
  一想起从前自己是怎样对待白景泱的,当他拚命地向自己道歉、不断说着赎罪的话语时,自己又是怎

幺回答他的……我能有脸见他吗?我能要求他原谅吗?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竟期待他可以二话不说地原

谅我。
  从进驻这屋子工作的那天起,高毅便不断地挣扎着,想要上前表明自己的身分,想要一个让他们能重

新开始、从头来过的契机,却怎幺样也鼓不起这点勇气。他凝视着在帮佣的陪伴下,从院子这头逛到那头

,不断确认细节的纤细身影,以双眼追随他的一举一动。


  由于天花板的腐朽问题,现在若不处理,哪天会全部塌下来都不知道,因此景泱只得暂时放弃住在加

哩,把家交给木工们,自己则搬到小旅馆住。师傅告诉他,大概要两个礼拜的时间方能完成,景泱纵使觉

得时间太长,奈何他在怎幺急,也不可能自己拿起铁锤、钉子敲敲打打。
  那些工人略带侮辱性、伤人的言词交谈,坦白讲,景泱听得清清楚楚。普通人不能了解,失明的人往

往会锻炼出非比寻常的好耳力,这归功于感官间的互补,没有「看」的必要,他可以听得更专心。大多数

的状况下,这能力给他很大的帮助,但是以有像今天这样令人不愉快的对话,会闯进耳朵里头。
  是啊,他是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出瑕疵。景国大哥也要他别在俨然成了工地现场的屋子里监工,

因为连明眼人都容易受伤的工地,何况是他这个看不见危险所在的人。可是景泱不是为了赌气而来,他觉

得自己的出现可以给那些人压力……查勤查得勤快点儿,搞不好两周不到便可完工了,自己也可以早点返

家。
  住在旅馆虽不是全然的不方便,但总比不上自己家舒适。住在外头,他总要神经兮兮地拿着手杖到处

确认家具的位置,避免一不小心又要在身上留下「万紫千红」的瘀青。加上那儿没有他心爱的计算机,失

去对外沟通的窗户,他寂寞得快窒息了。
  因此,明知那些木匠不欢迎自己出现,景泱还是不厌其烦地,每天早上都叫玛莉亚陪自己走一趟。
  管他们要说什幺,这儿是他的房子,就算是个瞎子也可以在自家庭院散步吧?这又不碍到谁!
  「白先生,你可不可以在这边等一下?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玛莉亚窘迫的声音说明了她内急

得很。
  景泱点点头,听着她小跑步离开。用手杖左右确认着那儿没有东西后,他慢慢地跟着盲砖,朝通往屋

子玄观的方向前进。
  忽然间,他被某样手杖没触到的东西给绊倒,一时惊呼着往前扑跌过去,膝盖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你这混帐!」
  随着这句高声咒骂,掀起了一场混乱风暴。景泱听到拳头打在人体上的声音,两个声音彼此怒吼、咆

哮,还有「你干麻没事绊倒他?你吃饱撑了?!」、「你见鬼!谁说我是故意的?谁叫他站在那边挡路,

是那个瞎眼的自己撞到我的!」等等对白,瞬间让景泱明白,他们是为了什幺争执。
  景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介入,正迟疑着,老师傅中气十足地喊着:「都给我住手!高毅、张阿得!」
  ……什幺?!
  景泱旋过脸,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幺,但他很确定自己听到「高毅」两字。莫非他以为的那个

「阿义仔」,应该是「阿毅仔」?可是高毅不是室内设计师吗?怎幺会跑来做木工?他与师傅来家里估价

的时候,就该认出自己了,为什幺却一声不吭,没知会自己一声?害他一直不知道……
这时,有一双手伸过来搀扶景泱起身。
  那人替他拍拂掉身上的灰尘,带他到一张椅子上做下。
  「我要卷起你的裤脚,看一下伤势,可以吗?」
  温柔、杀哑的声音再次复习了脑海中的回忆。景泱张着装饰用的双眼。「你真的是高毅吗?」
  「嗯。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
  手指抚上小腿,按压着,阵阵刺痛让他缩起眉。然而这还只是前奏,当高毅不知在他脚上涂抹了什幺

药膏时,许久没有这幺痛过的景泱,不由得倒抽了口气,闭上眼睛忍着泪水。
  「很痛吗?」声音里有着忧虑。
  景泱深吸了两口气,默默地摇头。他欢迎脚上的疼痛,因为它能缓冲再次与高毅相见的心疼。是啊,

他是说谎了,很痛很痛,可痛不在他的身体,而是痛在他的心。那段岁月刻在他心口的伤从未愈合过,特

别是在下雨的日子哩,他必须躲在被窝里哭泣,让泪水取代他心头淌的血,沾湿枕头。
  「你等等,我去跟师仔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脚步声远去,景泱摸索着四周,找到自己的手杖,立刻放下裤管起身。他慌张得几度差点跌倒,但还

是努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
  他们不能见面……他们不该见面……景泱一心只是这幺想,有太多的理由让他们不可以在重逢,有太

多的理由让他不敢再靠近高毅。这绝对?绝对不能发生!
  「景泱!」
  不要回头,不要停留下脚步。景泱怕他追过来,走得更急、更快。


  他像是落荒而逃般,逃回了旅馆,而高毅并未如想象中的追过来。
  隔天,再隔天,景泱没有再到屋子去监工。他将自己封闭在旅馆房间里,花很长的时间发呆,脑子 

 里满满都是高毅的声音。他曾经辱骂自己的、他曾经呼喊自己的,那经常是挟着令人战栗的强烈情感,

闯入景泱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的一字、一句句……
  ※        ※        ※
  房子的天花板终于修补完成,景泱接到木匠师傅通知的电话,要他亲自过去验收。为了不想与高毅碰

面,景泱很难得地拜托景国大哥帮他忙。
  景国验收完并支付最后的尾款给工匠师傅后,到旅馆来找景泱。
  「你可以回家去了,景泱。我检查过了,师傅做得很仔细,这样以后你就不必担心会有屋顶漏水的问

题,家具我也已经吩咐玛莉亚帮你弄回原本的位置了。把行李收一收,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景泱放不下心地问:「那些工人都离开了吗?」
  「哈啊?我今天没看到什幺工人啊,只有那名老师傅。工人怎幺了吗?」不知道曾发生过什幺纠纷的

景国,狐疑地扬眉。
  得知确定的答案,知道高毅没有试图在接近自己,景泱一颗悬到半空中的心总算放下,不过他无法克

制自己产生怅然若失的情绪。原来高毅也和自己一样,并不希望两人重逢,都想忘记那段满是伤害、背叛

与……一厢情愿的爱……的岁月。
  「景泱,你没事吧?」
  扯扯唇,强装欢颜。「我很高兴啊!待在这里真的好无聊,我们快回家吧!
  临时来帮这个忙,景国丢下许多亟待处理的公事,因此他无法多逗留,送景泱到家门口后,便开车离

去了。景泱自己走进屋子,刚踏进玄关,迎面扑鼻而来的新鲜松木菁华让人神清气爽,他慢慢地走到客厅

……每样东西都如记忆中的位置,真好,这才像是家。
  感动地坐在沙发上,仰着脖子靠向椅背,高高地伸出双手。忽地,指头碰到台灯旁的某样东西,细微

、粗糙、刺刺的,他摸着它,皱起眉。「玛莉亚?请妳过来一下,好吗?」
  咚咚咚地跑来。「有什幺事?白先生。」
  「那个,是什幺东西?」
  「是一盆香草类的植物,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有开紫色小花的那种。」
  这证实了景泱最初的疑问,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的指头沾到了熏衣草的香气。「怎幺会有这盆东西?哪

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先生,我以为是你朋友送的。我进屋的时候,它就放在那里了,我也没动它。」玛莉

亚突然「啊」地一声。「这里头有张卡片耶!是点字卡片。」
  「请拿给我。」
  自她手中接过厚纸卡,逐字摸着,虽然景泱读点字的能力还停留在小学生阶段,但是这已经足够让他

辨识卡片上的短短几行字了。

  景泱:
  以前的事,我很抱歉,不敢请你原谅或宽怒,只想告诉你,那时的我错待你许多事,是我不好。
  我想为你做点什幺,让我为你做点什幺,好吗?
                         高毅 X月X日

  不对自己的行为多做解释、多找借口,确实很像高毅的作风。景泱来回地抚摸着上头的凹凸点点,一

遍遍阅读着它,然后又一次次地叮咛自己:不可以答应他。
  要是今天他是个双眼健全,普通、正常的人,那幺他会满心欢喜地接受高毅的「友情」,或许是愿意

和他从「友情」再出发。
  因为他从没有讨厌过高毅,他一直都是喜欢着这个刚毅挺拔的寡言男人,即使他曾经伤害自己那幺深

、那幺冷酷无情地对待自己,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本性残酷,而是因为他专情、深情的性格所致。
  现在……景泱将卡片宝贝地放在胸口,他只要有高毅的这些话,就心满意足,不会再奢望要更多了。
  ※        ※        ※
  不知不觉睡着的景泱,醒来时四周寂静无声,他摸摸身上盖的毯子,大概是玛莉亚帮他盖的。到底是

几点了?以肚子饿的程度判断着时间,景泱伸个懒腰,准备到厨房去。玛莉亚应该煮好菜,放在餐桌等他

享用了。
  「你睡了好久,我以为你会一直睡到天亮。」黑暗中冒出的声音,徐徐说道。
  差点跌到沙发下,景泱瞪「目」结舌,好半晌都挤不出半个字,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

你是怎幺进来的?」
  「你的帮佣替我开的门。还有,她说她做完今天该做的事,所以先下班回家了,还要我告诉你,万一

菜凉了,记得要微波热过,不要老是吃冷饭菜。」高毅平铺直述,俨然融入这个家中的口吻。
  「噢。」尴尬地应了声,景泱刚睡醒的脑子,还无法「处理」这突发情况。
  「你看了我的卡片吗?」
  点头。
  「我想了很久,想找出我可以为你做的事,总算让我想到了。我想帮你改造这间屋子,可以吗?」
  景泱地一个反应是「啊」?接下来是「啊啊啊」?!
  彷佛料到他会吃惊,含笑的声音说道:「现在这房子有很多地方都设计得不够贴心吧?墙壁上没有扶

手,有太多容易撞到的四方角,还有厨房也可以再贴心点儿,方便你一个人的时后也能开伙。我虽然没有

设计过无障碍式的房子,但人性化设计是潮流趋势,我多少也接触过这些概念。」
  这不是他想听的,景泱愣愣地说:「但是,你不是在当木工学徒?你要怎幺帮我设计?我也没有理由

接受你的好意啊!」
  「我打算每天抽空到你家,搬材料过来自己动手做。就当作是给我练习木工技能的机会,让我在这边

实习吧?」沉稳地回答。
  也就是说,他每天都会过来?景泱非常清楚一旦答应了,便是对自己施行最可怕的酷刑,这根本是活

生生的地域!喜欢的人每天出现在身边,听起来好象很棒,但试想一下,这跟在老饕面前放着冰淇淋,却

号令他死也不能碰它的状况,有啥不同?
  「我不能答应你。」
  男人沈默片刻。「我知道我对你做了许多很可恶的事──」
  「对,所以你不要再来了!」景泱急急起身,很下心驱赶。「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个人,你假猩猩的同

情更是不必!我要你立刻离开我家,不许再踏进我家大门一步,不然我就拿扫把将你赶出去!」
  「……」
  沙发上轻微地传来他站起的声音,景泱以为他是要走出去,不料自己的脸颊竟被柔软微温热的东西给

碰触了一下,是高毅亲了他的脸?!
  「我会再来的,景泱,我不会死心。直到你肯接受为止,我会每天来道歉,每天请你允许我为你做这

件事。请所……」高毅退开一步说:「明天我不送你熏衣草,我会送你一堆扫把。万一不够用,我会再买

给你。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呆若木鸡的景泱,直到大门被轻轻关上,这才虚脱地摊回沙发上。
  这下可麻烦了。无论自己怎幺说,似乎都无法让高毅知难而退,他坚强的决心与坚定的意志,而非过

去的报复他,但一样免不了是他倒霉的命运。
  ※        ※        ※
  景泱发誓,他真的努力过了。
  乒砰乒砰的噪音,从院子里发出。在那儿,高毅正将一样样所需的木材、道具由货车搬来这边放置。

从今天起,高毅将会经常地出现在这个家中。
  这样真的好吗?景泱自问。
  没有法子啦!如果让他天天上门请求的话,也得看到他,那不如让他快点完成他要做的改造工作,这

样他就没有理由可以继续「哥哥缠」,自己的忍耐也才会有完结的一日啊!景泱自答。
  论耐性,自己着实比不上高毅。他那种言出必行的性格,换个角度想真是恐怖至极,而自己以前竟还

认为能「言出必行」是件好事咧!结果就是当言出必行与一意孤行画上等号时,会造就出一场灾难。
  「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你一直站在那边,是有是要跟我说吗?」他在院子里中气十足地喊道。
  景泱来到窗边,默默地将窗子关上,掉头走开。这也是他答应让高毅进来「做实习木工」的条件之一

,就是自己会当他不在这间屋子里,不会跟他说话,也不会理睬他的话。他做完每天的进度就滚蛋,等完

工后就说掰掰。
  高毅那种锲而不舍地接近自己,是白痴也知道,高毅有意要修补两人间的关系,说不定他还想……和

自己再重新来过、再谈一次恋爱。
  可是景泱怀疑他是因为出于责任感,对自己失明的事感到愧疚,或是想弥补过去错待他的行为,才会

对自己如此积极地「追」求。讽刺的是,这就是景泱不要他接近、再重回自己生命里的理由。
  出于责任感的爱、出于愧疚的爱、出于弥补的爱,只会让自己显得不堪、可怜兮兮,彷佛自己是个靠

残缺来博得同情的、世纪无敌霹雳大的包袱。
  ※        ※        ※
  无言的奋战持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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