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神官绝不插手朝廷政事,遵循着西琉守护主神‘天主圣君’的教诲,以皇庙为居住地,隔离自己于俗
世之外。即使庙内偶尔发生少数的叛乱事件,也会由神官们自行制裁,不曾与皇帝的旨意抵触过,两者方得相
安无事地共处。
“朕可以知道你父亲是以什么罪名被剥夺了神官之位吗?”
“是‘色心’。”
“色?在那样清幽、不染俗世尘埃之处,你的父亲竟还能大谈儿女之情?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呢!”
“由于父亲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小民只知罪者却不知原委。父亲是离开了神庙后,在这乡野小镇与小民的
娘亲结识,继而成亲的。”
蓦地,飒亚脑中浮现起“禁忌”二字,因而笑了。是吗?这么说来,平满的父亲说得并没有错,这缘分其
来有自。假使当年的风神官也同自己与司珐尔一样,谈着一段禁忌之恋……这是怎么样的一段因缘,使得罪人
的子孙出现在另一对罪人们的面前,怕只有上天才能解释了。
“朕问完了,轮到你说了吧!平满,方才你说要为我服务,是什么意思?”
“启禀陛下,小的想斗胆请您允许小民碰触您的龙体。”
“为了什么呢?”
“那天陛下离去后,小民一直耿耿于怀,关于陛下的民疾……其实小民由先父那里承继而来的不只是法术
,先父离开皇庙后便致力于研究新的法术,想将它与医理结合,并且小有所成。如果陛下准许的话,小的想献
出所有的才智,替陛下诊治一下您的脚。”
飒亚眼睛一亮。“你是说你有法子能让朕重新站立行走?”
“小民不敢蒙骗陛下,由于小民现在还不晓得陛下的脚是为什么不能动,请等小民触诊后再行回答。”
“那你诊诊看吧!”
飒亚把双腿平放在草地上,平满谨慎地解开裤脚的系带,再剥下白袜,露出来的狰狞伤疤让他倒抽了口气
。但他什么出没说,以手指按压在脚侧的脉位上,专注地诊视。末了,他重新替飒亚穿回鞋袜。
“如何?”
“是的,陛下的脚筋断得很干净,出许是不幸中的大幸,接合的情况非常良好。不过……”
“不过什么,你快说!”
“散布于血路筋脉上无数的经络都被截断、错乱,因此无法照陛下所想的,随心所欲的动作。即便骨骼没
有问题,但每一次您有所动作时就会使唤不动。”平满再一叩头说:“要恢复成过去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朕不能再次站立或行走?”强烈的失望涌上。
“要是不强求跑、跳的话,小民或许可让陛下站立,而且能缓缓地行走。”
飒亚激动地把住平满的肩。“什么?这是真的吗?”
“小民岂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呢?先父曾以细针为媒介,将御风法术注入其中,鼓动己经停止运作的经络,
让它再恢复生机。经络虽有无数,无法一一找出,但己掌握的几条经络一旦打通,将可改善您双脚不听使唤的
情况,能站见、行走出是指日可持的事。”
可以再次获得行动自由了!飒亚心中狂喜地叫喊着,他点点头说:“那你还不快为朕进行你所说的细针法
术。”
“禀陛下,这疗程恐非一时片刻,也非一日、两日可成,请您先别着急。等草民把所需的东西备齐后,即
刻为您进行。”
等等。不是一天、两天?那么……“这疗程可以间断吗?”
“万万不可,陛下,您需要日日接受钢针法术,至少连续二十日。”
飒亚摇着头,不成、不成,二十天是绝对不可能瞒得住司珐尔的,就算平满设下结界,司珐尔还是会知道
的!他接受过水神官的洗礼,这结界之术根本隔离不了他。
“朕不希望这件事让某人起疑心,先暂缓。”
平满伏身在地说:“陛下,依小民的意见,您的脚不能再拖了。时间越久,能恢复生机的经络也越少,您
的经络己开始有萎缩的迹象了。”
“可是……”飒亚迟疑地转开脸,他想要获得双脚的自由,却不能不把司珐尔的反弹计算在内。
“小民斗胆僭越,您所顾虑的,会不会就是司珐尔、司大人呢?”
银眸立刻犀利地一扫。“你说什么?”
平满以诚恳的声音说:“小民绝非有心要触怒圣颜,请陛下明察。恕小民直言,在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大屋
住了要人,而小民则出己故通海尉令的口中得知,那人是司大人,朝廷政争的消息要传到这样的乡野之间,速
度是很慢的,但都己经过了一年半,小民与村人多少也有所耳闻,有关司大人被取走谘国公的头衔,以及陛下
因重病而隐居的事。
“另外,小民也略通天文卦象,在小民的占盘中所显示出来的,陛下您目前的处境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
会拨云见日,重展天威,而给万民带来安泰圣世。可是这前提是您必须先将遮蔽您的乌云给除去才行。”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飒亚冷冷一笑。“你是指司大人吗?”
“小民算出,在陛下的命中有三大劫难,一是登基为天子,一是一年多前您的脚受伤,而第三次即将到来
。这三次中,有两次可化险为夷,但第三次……您必须现在下定决心,先把灾厄的根源拔除,否则他将会危及
陛下的性命。”
“平满!你好大胆子,竟当着朕的面提及朕命危?
“您不了解,陛下,小民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却担心您与天下苍生的性命,那人并不是扶持圣座的命,是
一颗会吞噬主星光芒的祸星啊!有着取代主星而出的谋逆之相。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是大大的不智,您千万
不可小觑!”平满连连磕头说。“请陛下务必把小民的话听进去,在您尚未被恶人谋害之前,务必!”
司珐尔是祸星?将取代我而为新皇帝?平满所称的危及性命,是我会死在司珐尔手上?
飒亚把自己关在屋内,愤怒地将平满驱离后,他回到大屋内的寝室,也不点灯,只是呆坐在炉火前面,蜷
曲着身子,思索着平满所说的那番话。
谋逆之相?呵呵,的确是。司珐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屈居人下的忠犬,对于在上位者的威胁,使他不论到
哪里,都遭受不平的迫害与打压,更因此而形成了他反噬权力,独揽权力,甚至不给予任何人“信任”的狂激
性情。
面对飒亚时,司珐尔强取豪夺他的爱,却又不相信他的爱,更不相信飒亚所说的“永不离分”。
对手下,司珐尔便以高压与财势等作为控制的绳索,确保他们的忠心,可是绝不会让他们看到毫无防备的
一面。
对朋友,司珐尔不忘他们可能会是明日的敌人。
对敌人,司珐尔明白有必要时他们得作朋友。
这样一个冷面无情、野心勃勃、兼具着掠夺者的优越天分与称霸者的聪明睿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
是不折不扣的……逆天、胜天而出者。
——陛下,这一包是先父保存下来,皇庙里十二神官们才会有的剧毒,将它放入茶水中喝下,只需一口便
会毙命。
掏出放在怀中的小纸包,飒亚从平满手中接过它的时候,平满几乎是将自己的额头磕到破,一心一意地请
求着。
——您是天下万民的希望,陛下!求您拯救苍生,您不能再被人蒙蔽住双眼了,陛下!无论如何,您一定
要这么做!
(要我杀了司珐尔?)
我办不到!
(那我为什么要收下这包毒药呢?)
我想用它来改变什么?
(一包药,可以是夺取人命的剧毒,出可以是逆转命运的良药。)
你,或所有的人都不会料想到,我会拿这包毒药,作为打开这僵局的引子吧?司法尔。
没有这样的霸气,您打算当个被子民反过来奴役的君主吗?
司珐尔,关于“君临天下”这四个字的定义,你我存有极大的歧见,这一点我并不是这一天、两天才发现
的,可是近来我可以更加确定,我们是背道而驰的。
若说你是以“天下为我而生”来界定你的天下。
我的定义便是:“无我,方有天下。”
是你的说法对,或我的说法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只有一个,而那是谁的天下?
“飒亚。”
炉火前的身影,在这声呼唤中惊颤地抖了一下。
“我听大婶说你下午都待在寝室内,一步都没有出去?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过来?”
边说着,司珐尔边由敞开的门,跨着大步走向他。
“飒亚?”
第二次呼唤,炉火前的人儿才回过头来。
荧荧火光中,飒亚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肃穆、高洁,几乎要让司珐尔望之却步,仿佛再靠近他,就会是种
亵渎神灵的大罪。
司珐尔心中直觉不对劲,可是大婶与屋内的密探们都说没有反常之处,他手上也无蛛丝马迹可查。
咚!咚咚!
那么,这股教自己忍不住要跳动的不安,这阵阵使他心跳不已的恶寒,难道全是无中生有,是他多心了?
“你回来了。”飒亚突兀地,启开无邪的笑容说。“哇,天色都这么暗了,怪不得我肚子饿得直叫呢!大
婶?月大婶,晚膳都准备好了吗?”
错觉,司珐尔祈祷这是自己的错觉。
“好了、好了,别喊了,这样成何体统呢?您怎么能不顾身分地高喊着肚子饿了,要用膳呢?现在这副模
样让人看了,谁还相信您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
故意开朗地笑,化解自己莫名的疑心,司珐尔走近他说:“且让微臣为您服务吧!您想吃什么,告诉我,
我去帮您拿来便是。”
“嗯……我要一大盘的嫩鸡、冻肉丁、裸麦条,加上饭后的果子。”
“您确定这样就够了吗?”
“司珐尔,你在嘲笑我吧?”
“欸,这样的食量就连一头牛都要自叹不如。”
“怕我吃垮你就早说嘛!”
“还请陛下原谅,是我无能,满足不了您的无底洞。趁您还没把小的吃垮前,我先失陪了,要典当所有的
家产,也得花点时间呢。您说是吗?”
“快去吧,穷酸的家伙。”
“哈哈哈哈。”
转过身去的司珐尔并不晓得,飒亚在他身后露出了苦涩辛酸的表情,而握着那小纸包的手心,也泛出汗水
,沾湿里面的毒药。
让我们对决吧!司珐尔。
飒亚把药包再次收回了自己的衣袖内,他可以选择现在就把毒药丢进这堆火中,遗忘平满所说的话,也当
作没有这回事发生。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着原定的方向前进。
你会是我“养虎为患”的人吗?司珐尔。
这些日子不见你的人影,你都去做了什么呢?是计划着该如何消灭西琉,好建立起属于你的天下吗?
取代我为皇帝,你来做这皇帝,可好?
这就叫皆大欢喜,而我也——
闭上双眼,飒亚静静地让心沉淀,以迎接最后的关卡,人生中最重要的战斗。只不过战斗的目的都是为了
求取胜利,他则是要……求败!
天边响起闷雷。
几道闪电掠过,刮起强悍的风,窝居泥土里的小动物,匆忙地搬迁着。
他们口耳相传着——
暴风雨!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五章
由皇宫正殿的露台望去,琼楼玉宇栉比林立的堂皇景致,会令观赏者油然生出一股放眼天下,谁与争锋的
赞叹,也能促使争权夺利者为保住这短暂如浮云的权势地位,而不惜掀起你死我活的恶斗,唤醒腥风血雨。
俗世里,越是美丽的光环背后,越是容易藏污纳垢,堆积着万年也清除不了的腐败欲望。
罔顾他人的眼光,摆出了作威作福的模样,要是再加上三声猖狂大笑,此刻她南夷露露就更像极一名卑鄙
无耻的女子。
一名靠着阴谋与奸诈的手段,夺取西琉皇朝的军政大权,也吻合此刻这些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家伙们,心
中所咒骂的:这长袖善舞的狠心婆娘!这蛇蝎心肠的妖女!
“禀南夷大人,方才跟您提的事,您说要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新的主宰官是她亲自挑选的,愚蠢、懦弱、唯命是从,叫他往左绝不会说要往右的投机份子,换作以
前在祖国南夷,她死也不会让这种人靠近她半尺,然而在这儿……管他是张三或李四,别给她制造问题就行了
。
“军粮不够发放,那就去问市粮局的家伙,你跑来问我作什么?”皮笑肉不笑的,一指卷着自己如火的红
发,正眼瞧出不瞧桌上所摆放的奏章。
“大人,您、您怎么……市粮局的人说因为朝廷近一个月来,日日都有宴会,而且外国使节大量入驻咱们
皇城,使得开销急遽成长,再加上北方三郡的人力都投入了黑石的开采,那儿本是国内的大粮仓,荒田……”
越说越小声的主宰官,到最后连讲都不敢再讲下去。
南夷露露挑了挑眉。“左尼大人,我听你的口气,好象有责怪我的意思?”
“不、不,臣绝无此意。”
“宴会是我开的,使书是我让他们来的,黑石的开采也是我下令的,你所讲的不全都是我指使的吗?噢,
我懂了,我怎么这么笨呢?主宰官的意思是,全都怪我治理无方,让西琉变穷困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