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作主。
◎ ◎ ◎
隔天。
向来比时雨晚起床的纯一,打开房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室静寂。走到餐厅,桌上空荡荡的,平常这儿总是
会摆著以保鲜膜覆盖的早餐,可是今天……也难怪,时雨现在哪还有
心思做什么早餐呢?
叹口气,纯一晃啊晃地走到时雨的房门口,下意识地转开门锁。里面当然不见人影,时雨早已出门上学去
了。看著摺叠整齐的棉被、留有时雨味道的枕头、放著各种参考书的
书架……一样一样的,纯一儍儍地摸著、碰著,找著上头可残有时雨的温度。
“喵……”从敞开的门口边,晃进一抹小小身影。最爱撒娇的虎斑猫,蹭著纯一的脚,甜甜地叫唤。
纯一蹲下身,将猫咪抱在怀中,嗅著那毛茸茸的暖肚皮,低语著:“虎妞,怎么办?时雨都还没离开,我就
开始想他了,要是他真的从这个家消失,我受得了吗?你们会安慰我
吧?”
“喵喵……”性情多变的猫儿在纯一手中挣扎著,似在抗议他的纠缠令人生厌,从他的怀中扭脱窜逃。
“唉!”连猫咪都不理他,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这种时候,最好的排忧解闷法,就是出门去上班。让工作占据自己的脑海,就不会感到分分秒秒过得是那
么的慢,慢得要让人抓狂。纯一甩甩头,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今
天就难得地提早去上班,早点开工吧。
◎ ◎ ◎
结果,中午以前的工作量,果然多得让人没空胡思乱想。
法院书记官的工作看似简单,其实琐琐碎碎的事加起来,多得会让人晕头转向,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像
纯一这种单纯地以“书记官”为终身职的人固然有,可是还有更多人
是想藉机“骑驴找马”。
在法院累积一定的工作经验後,看是要经过特考取得律师执照,或报考司法官走检察制度,也可应聘到知
名的律师事务所,做和法律相关的事务工作。
当年纯一在大四毕业前夕,就面临到要养育时雨的现实生活考验,他毅然决然地挑选了在本科系中,自己
最有把握的书记官徵选去应试,而且幸运地在激烈的竞争中合格。
转眼一晃,十年过去了,现在自己也成了院内资深的书记官。这两年书记官长一直频频催促纯一去考“委
任晋升”,这样即使是小小的书记官,升到七等、十等,甚至十三职
等的最高法院书记官也不是梦……不过纯一实在没多大野心。
当然,不同职等有不同的薪资,这是“往上爬”的最大诱因。可是要准备考试也就意味著,目前在家和时
雨相处的时间将缩减,而每个阶段时雨都在成长,纯一不想错过任何
阶段,所以原本在时雨考上大学前,纯一是没有计划再进修的。
不过,眼看时雨就要从高中毕业,也不再是需要人时时刻刻盯著、照顾的孩子了。纯一捧著大堆公文走过
法院的穿堂,漫不经心地想著。乾脆,把通过考试当成下一阶段的人
生目标好了……
砰!“哇!”
手上捧著的公文小山,眼看就要摇摇欲坠。
“喔,小心,抱歉!”
撞到纯一的男人,眼明手快地帮纯一稳住。“要不要我帮忙拿……啊,这不是“爱哭纯”吗?”
扶好歪掉的镜片,纯一看到熟悉的脸,一笑,说:“真巧,竟会撞到你。不好意思,阮学长。你来开庭的
吗?”
“是啊!我的委托人今天开民事庭。”
大手轻松地拿走纯一手中的部分卷宗,很自然地陪纯一往前走。高大、黝黑,有张称得上“酷酷”、“男
人味十足”的脸的阮正纲,是法律系的学长。不过他和成绩平平的纯
一相反,在校就是独占鳘头的高材生,现在更是一间知名国际律师事务所内炙手可热的大牌律师。
“你一边发呆,一边走路的习惯,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呵呵!”
“阮学长看起来也还是一副干劲十足、精力充沛的样子。”
“没错,男人就是要时时刻刻保持著高度干劲!……你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干劲,精神很差,是心情不好吗?
还是有什么烦恼的事?”
他随口问问,却让纯一泛起苦笑。不愧是“眼光锐利”的大律师,三两下就看穿自己的“底”。
“家里有点事而已。”
“我帮得上忙的吗?要是我帮得上忙,你可千万不要客气,告诉我。”
“嗯……还是下次吧!”正好走回办公室,两人把卷宗往桌上一放,纯一笑笑说。
“怎么?我不会跟你要谘商钟点费的,你担心什么?”勾住纯一的脖子,咧嘴笑得开心的男人,揉搓著他的
头发说:“凭我们的交情,我就算要跟你收钱,也会打对折的,你放
一百二十个心吧!”
“饶了我吧!学长的钟点费就算是打对折,我这穷小老百姓,还不是付不起?拜托,你别再搓我的头发了。
学长,你这坏习惯真的要改一改。”
“好小子!你敢顶撞学长?”
纯一不打算跟他闹下去,反手将他往办公室外面推。“你根本不可以进来这里,让人看见就麻烦了,快点
出去!”
被推到门外的男人,微笑地挥挥手说:“打起精神来,小苏。天底下没什么事是值得愁眉苦脸的,笑一笑
,天下太平。”
扯扯唇角,看著学长离开,纯一深吸口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像这句话
一样,对时雨的事看得开啊!
无奈他就是个“庸人”,不“自扰”也难。
◎ ◎ ◎
到家後,纯一很讶异地发现屋子里面仍是一片漆黑。都晚上七点了,难道时雨还没放学回到家?
走进客厅,十几只猫咪一副饿坏的模样,绕著他的前後,跟著喵喵叫。很显然时雨不在家,不然他一定会
先喂猫咪们吃饭的。时雨到哪里去了?放下公事包,纯一不得不先替小
家伙们张罗晚餐。
或许是学校有什么事耽搁了吧?纯一忐忑地看著时钟,安慰自己不要小题大作,也许过一会儿时雨就回家了
。
但,眼看时间分秒过去,却丝毫不见时雨有回家的迹象时,纯一开始慌张了起来。过去时雨从没有过“无
故不回家”的纪录,就算校内有事,也会打电话报备的啊!早知道就让
时雨带著手机,真是“物”到用时方恨“无”!
要不要报警呢?会不会是时雨在路上出事了?现在外头有那么多车祸……纯一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
小孩子放学数小时了还没回到家--拿这种理由去报案,谁会理你?
你会去哪里?时雨,你到底是平安选是……
实在坐不住的纯一,焦急地走出家门,在巷子口四处张望著。见到邻居就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时雨的人影,
可是每个答案只有让纯一更加失望。他在外头徘徊了二、三十分钟,
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中时,正巧听到电话声在客厅响起。
连鞋都来不及脱,纯一马上扑向话机,捉起来就说:“时雨?是你吗?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
“那个……是我,洁西卡•碧昂。”
彼端的声音传来,并非纯一所想的人。
“洁西卡?噢,真抱歉,我以为是……”希望又落空了。
“我打这通电话,是想跟你道谢的,苏先生。”她声音轻颤地说:“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讶异。今天下
午,当时雨来找我,告诉我他愿意跟我一起到欧洲去的时候……我感
动得哭了。”
“时雨他……”握紧话筒,像是握著仅有的生命线。“他在你那边是吗?”
“是的。”
“不好意思,可以叫时雨过来听一下电话吗?”纯一紧咬著唇。他不懂时雨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这样
一声不吭地去找洁西卡?这简直就像是……离家出走!
“……”电话彼端无预警地陷入沈默。
“洁西卡?洁西卡,你听得到我吗?”以为是电话出了问题,纯一心急如焚地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苏先生……本来这通电话,就是时雨要我打给你的,因为他说他不想再和
你说话了……办理前往欧洲的事,还需要一、两周的签证时间,他要
求我在这间饭店为他准备房间让他住下,以後他不再回那个家住了。”
什么?……这太快了……根本没给他半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你真的不必替时雨担心,在饭店里,有我和我的经纪人,我们都会好好地照顾他。我还是要再次跟你说
谢谢,我知道若非有你的影响,时雨一定不会同意跟我回欧洲的。谢
谢你、谢谢你!”
不要跟我说谢,让时雨和我说说话!
纯一强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取而代之地说:“可是时雨还有很多东西留在家里,学校方面也需要
联络处理。时雨会回家一趟吧?”
“这我没听他说,也许他会找时间去整理吧。至於衣物不必带也没关系,我会为他买新的。旧的,你全部
丢掉就行了。关於学校的事,等我和时雨商量好,再请你帮忙请假。
那就这样了,再见。”
“请等--”电话匆匆被挂断,纯一只能茫茫然地望著它发出“嘟……”的声音。
时雨不会再回来了。
他打算就这样切断所有和这个家的关系,走得远远的。
起初,纯一以为只是短短一个月而已,过了一个月,时雨会再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时雨一定是气过头了!
昨晚的那席话,一定让时雨误以为自己是在“赶”他出门,所以他头也不回、丢下所有、抛弃这个家地走
了!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了,时雨!
会那么说,也只是想帮助你们,希望你们母子俩能把握住这最後一段的相处时光,并不是说“我要和你恩
断义绝”,也不是真心想要“断了我们的父子缘”,我还是想要和你
在一起的啊!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纯一挂上电话,将脸埋在手心中。如果无法对时雨解释清楚,时雨将带著这个误会
,永永远远地离开自己!
第五章
台北某五星级饭店顶楼豪华套房中。
洁西卡•碧昂挂上电话,扬起一眉说:“这样子你满意了吧?大少爷。我的表现应该还差强人意吧?”
坐在豪华水晶灯下方的美少年,以同样的角度扬起眉、同样嘲讽的口吻说:“你改行确实是对的,做模特
儿怎么能发挥你说谎的长才?碧昂女士。”
“你的确是我的儿子,那根恶毒的舌头和我一模一样呢!”
微笑著,绕到沙发背後,洁西卡涂著蔻丹的手指,轻轻拨弄著苏时雨的浅棕发丝。“你的要求我都已经办
到了,那么,你也要遵守和我的约定,和我一起回欧洲去。不、可、
爽、约喔!”
“没事的话,我要回房间去睡觉了。”
拨开“母亲”的手,时雨从椅子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卡片钥匙。这是方才洁西卡加订一间房後,由柜台
人员亲自送上来的。
“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叫客房服务,全部都记在我帐上。”洁西卡也不拦他,她弯腰从桌上拿起菸盒
,抖出一根菸。“时雨,你能来,我还是非常高兴的。不管你是为了
什么原因想离开台湾,我都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要不,乾脆办理休学,直接转到那边,就读当地的预备学校
。你的英文成绩若不差,过一年就可以在那儿上大学了。”
一手放在门把上,时雨对著门板冷淡地说:“我会考虑。”便开门离去了。
没看到儿子最後的表情,洁西卡也想像得出来,那会是怎样一派执拗、固执的嘴脸。
对著一屋子的空气轻笑著,自言自语道:“这年纪的孩子真别扭,说什么“我会考虑”,想在我面前装大
人,还早得很呢!你和我真是太像了,时雨,特别是那嘴硬、逞强又乖
僻的个性,和我十七、八岁时一模一样呢!”
呵,那真是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以为自己坐拥全世界,美貌、时间、运气……那种岁数的孩子,总有股莫名的理直气壮,总以为天下是在
自己的脚下,总相信未来是比现在更要美好的存在,是不知恐惧为何
物的年代。
“洁西卡,我刚刚和康导演通过电话。”
经纪人从相邻的房间中探出头来。“我已经跟他报告那个好消息了。他也很高兴,非常期待能见到你的儿
子,还说这消息一定会很轰动的。”
“噢?”她得意地掀唇。“他现在不再把我当成是只会走台步的漂亮娃娃,连“演戏”的“演”字,都不认
得的花瓶了?”
“他已经答应照你的要求,多增加一点戏分与台词了。”经纪人更高兴地说。
她不予置评地哼了哼。“辛苦你了,伊森。你可以回你的房间去休息了,其他细节我们明天再商量。”
“好。”
能让那个眼高於顶的挑剔导演做出让步,对洁西卡而言,这趟台北之行已经是收获丰硕了。管他过程如何
,是否有按照自己预定的脚本走,只要结果令人满意,其他就不是那
么重要了。
但,时雨这孩子,远远超过她所想像的……更加难以应付。
想起下午他出现在这问房的门前,单刀直入地说:“把你要我到欧洲去的真正目的说出来,我还可以考虑
要不要和你一起走。但你若是坚持要演这出“亲情胜过一切”的大烂
戏,就算你利用纯一当说客,我也不会像纯一那样轻易就上了你的当,让你称心如意。”
洁西卡当时就像被一记巨雷当头棒喝地击中,狼狈、吃惊都不足以形容。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
竟轻易就被他给揭穿了?
为什么?怎么会?不可能!
根据时雨的说法,全部的理由加起来,只有“母子连心”四字。可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再接触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