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六年‧伦敦‧帕摩尔街
座落于高雅宁静的帕摩尔街上的「圣‧詹姆斯宫」,今晚相当热闹。这是亨利八世于一五三○年代所建造,专门提供皇家贵族举办宴会、招待外宾使节的场所。
今晚这场宴会,是爱德华七世十分宠爱、年仅三十岁的侄子──乔治‧威灵顿伯爵?他新婚妻子所举办的生日晚宴,不但邀请到爱德华七世夫妇联袂参加,伦敦城里的贵族绝大多数也都参与了这场盛会。八点钟还不到,来自各地的绅士、淑女们已经将圣‧詹姆斯宫挤得水泄不通了。
宴会厅内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透明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绅士们高谈阔论、抑扬顿挫的声音、淑女们掩嘴轻笑的愉悦笑声,以及交响乐团始终不停歇的优雅伴奏声,交织成一场完美宴会所需要的热闹、欢愉的气氛。
挤满人群的大厅内壁垒分明,左侧聚集了西装笔挺的绅士们,从他们略显激动的神情看来,似乎正?某个议题争论不休;右侧则挤满了贵妇淑女们,在展示身上的新装与珠宝的同时,也交换着各种流言流语。
大厅的中央,则是一对对刚进入社交界的年轻绅士、淑女,他们跟随着旋律跳舞,肆意地享受今晚的宴会。
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一群人,就像是温暖空气中突然吹进了冷风一样,让原本热闹的宴会有了一瞬间的冻结。
?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约莫四十多岁的黑发男子,他的容貌十分英俊,身材结实挺拔,显然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
他的身后同样跟着几名出色的年轻男子;一丝不茍、神色淡漠的金发男子,两名同样高大、与中年男子在轮廓上有些许相似的黑发男子,以及一名神情洒脱、嘴角含笑的红发男子。
为首的男子以目光淡淡扫过全场,绿色眼瞳在接触到宴会另外一端的爱德华七世时,交换了一记只有彼此能意会的眼神,之后,男子领着随行的几个人,不着痕?地融入这场热闹的宴会之中。
宛如将小石子投入湖水中所?生的小小涟漪,很快地,方才曾经中断了一剎那的宴会再次热络了起来,不再有人注意到这群人的存在。
唯一不曾将目光自那群人身上移开的,是一名身材略显高大的女子,她提起裙襬、小心翼翼地穿过宴会中的人群,神情紧张地一步一步往那群人靠近……
直到与他们相隔三、五步远的距离,她正想开口喊人的时候,突然看到其中一名黑发男子伸手往西装内探去,这个景象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他」又要开枪杀人了!
「西泽尔!危险!」她再也顾不得自己?装的身分,伴随着大喊声,奋力往前一跃,在一?踢开打算掏枪伤人男子的同时,身体也像蝴蝶一样跃入另外一名黑发男子的身上,以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护住对方!
「啊!」
「哎!」
突如其来的骚动,让宴会再次中断了,周遭的人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看到一道黑影踢倒一个人,同时也压倒了另一个人。
被压倒在地上的黑发男子略微困惑地蹙起眉头,这股气息……这个声音……这种重量……只属于一个人才有,但,他不可能在这里!
正当男子心中?生这样疑惑的同时,压在他身上的人?起头,露出了他再熟悉不过的脸;眼尾微微上扬、像?咪一样的黑色眼瞳,挺直的鼻梁,蔷薇色的嘴唇,正以一种融合了愤怒与激动的神情瞪视着自己
「少华?真的是你?」黑发男子讶异极了,绿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穿「女装」、愤怒至极的恋人。
「西泽尔!你这个世纪大混蛋!这些日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第一章
伦敦‧三个月前
阵阵冷风拂过古老的石砖街道,让走在路上的行人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
时序虽然已经进入四月春末,但伦敦城里?丝毫没有染上春意,偶尔飘下的绵绵细雨非但没有洗清空气中的郁闷,反而让这座原本就阴暗的城市变得更加湿冷阴霾。
如果要以灰黑色来代表伦敦,那么位于泰晤士河北面的「科芬园」,就是伦敦这座城市里最耀眼、不协调的一道彩虹了。
科芬园;由一片宛如迷宫般的窄街小巷所组成,最初是一座修女院花园,直到亨利八世颁布解散令之后,科芬园就成?伦敦的公共场所,先是在科芬园中央建立了一个圆石广场,另外又建了一座玻璃钢骨的市场天棚,以容纳贩卖花卉与蔬果的小贩,之后陆续又建立了商店、餐馆,以及咖啡屋,顿时让科芬园成?伦敦人用来休闲、放松的地方了。
午后,科芬园内的一间茶屋里,三、五桌的客人安静地坐着,有的在看书,有的则是低声交谈,以一种慵懒、悠闲的姿态打发这个绵绵细雨的时光。
「无聊!无聊!伦敦要是再这么温温吞吞的天天飘雨,我身上都要长霉了!」抱怨声来自茶屋角落的一桌客人,说话者虽然咬牙切齿,但依旧保持着英国人彬彬有礼的仪态,没让抱怨声传开,刚刚好只让圆桌对面的人听见而已。
「我以?只有小孩子才会在阴雨天吵闹。」坐在圆桌对面的男子轻啜一口热茶,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乖,喝点茶,这种雨过一阵子就停了。」
「拜托!别用这种和小鬼说话的语气对我说话好不好!」年轻男子轻啐道,同时不悦地瞪了对方一眼。「还有,别告诉我你喜欢这种鬼天气!」
开口抱怨的男子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说着一口标准的英语,外貌?是百分之百的东方人,而且是一名相当出色的东方男子;五官挺立、轮廓俊秀,还有一双像?一样、在眼尾微微上扬的黑色眼睛,乌黑的发丝十分讲究地以发油向后梳理,身躯清瘦?相当结实,修长的四肢裹在完美手工裁制的西装里面,更增添了几分上流社会的文雅气息。
「谈不上喜欢,但也不会讨厌。」坐在圆桌对面的男子依旧噙着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西泽尔,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东方男子忍不住翻了白眼。
这位名唤西泽尔的男子同样也是一名出色的美男子;他拥有一头比墨色还浓上几分的黑发、一双宛如夏日绿荫的翡翠色眼瞳,配上两片噙着淡笑而上扬的薄唇,将他原本就俊美的五官衬得更加性感迷人。
能?怡然自得地坐在自由城市伦敦内的茶屋,悠闲的轻啜着英式下午茶,这是从前的西泽尔怎么也无法想象的事情;毕竟在半年前,他还生活在遥远的中国、一个名?上海的城市里。
他──西泽尔,是一名出生在上海、父不详的混血儿,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因病去世,之后他被带到由教会成立的孤儿院,在那里遇到了许多身世差不多、甚至更可怜的小孩。十二岁那年,他被人口贩子骗上邮轮、打算将他带到纽约去。旅程中西泽尔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佟宣怀,将他带回上海,??他起了西泽尔这个名字,还栽培他念书、接受教育,继而成?掌管佟府的管家。
西泽尔心里明白,与其它受尽歧视与欺负的混血儿相比,自己算是非常幸运的,在佟宣怀的眼中,他不是外国人、不是人人轻视的混血儿,只是一名值得栽培、可以教养的孩子,也因此,他很快摆脱了自卑、自怜的心态,努力认真的学习,终于如愿地成?救命恩人不可缺乏的左右手。
而西泽尔一向视若神祇般尊敬的主人佟宣怀,表面上是上海的洋行大老板,真实的身分?是中国国民党的情报人员,他?了能?专心投入这份危险的工作,甚至将唯一的儿子──佟少华送到英国留学,一来避免自己因?亲情分心,二来也不愿意让唯一的儿子涉入危险。
将亲生儿子送到英国的佟宣怀,表面上不闻不问,暗地?派人保护佟少华,在守护他的同时,还将他在英国所发生的一切写成报告,连同所拍的照片一起寄回到上海。
知悉佟宣怀所有秘密的西泽尔,自然也清楚所有有关佟少华的事情,十一年来,西泽尔默默看着他,从一个落寞寡欢的寂寞男孩,渐渐长成一个极度任性的少爷!
在英国的佟少华,就像大多数有钱的纨裤子弟一般,靠着父亲供给的大笔金钱在海外过着舒服的日子,甚至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同时,还大言不惭地埋怨自己是被父亲遗?的小孩。
倘若有心遗?,试问哪一个父亲会每半年大手笔地汇款五千英镑给孩子当生活费呢?果然唯有任性的少爷才会想不通这点,事实上在两人相逢后,佟少华还是偶尔会嚷几句「父亲将管家看得比亲生儿子重要」这种像小孩撒娇的任性话语。
哎!不过任性归任性,西泽尔?一点也不介意终于成?自己情人的佟少华,保有这种任性的个性。
「喂!你不要突然笑得这么奸诈好不好?」坐在西泽尔对面的佟少华忍不住皱眉,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突然冲着自己笑得这么奸诈,肯定有问题。他冷哼一声,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撒娇的样子很可爱。」西泽尔诚实回答。
「噗……」幸好那口茶吞得快,要不然佟少华嘴里的茶都要喷出来了,他一张俊脸瞬间胀红,气急败坏地低吼道:「拜托!我是男人耶!什么叫『可爱』?可爱是拿来形容女人的好不好,你别随便用在我身上!还有……我明明在和你抱怨伦敦的鬼天气,谁在和你撒娇?你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
「喏!你现在这种胀红脸的样子在我看来就是撒娇哩……」西泽尔也俯下身子、故意靠近佟少华的耳边低笑道。「可惜你自己看不到,每天晚上你在我怀里,都会露出这种想要又说不出口的倔?表情,真是太可爱了!」
语毕,还故意在佟少华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
「喂!」西泽尔毫不掩饰的煽情动作让佟少华像是触电一样弹开,面红耳赤地伸手摀住自己的耳朵,紧张万分地张望四周,确定整间茶屋里?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后,才松了一口气将手放了下来,同时压低声音警告道: 「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不要乱来!」
「是你说很无聊,所以我才帮你找点乐子的。」西泽尔微笑,以同样压低的声音回答。
狡辩!佟少华轻哼一声,忍不住又瞪了一眼坐在对面噙着微笑、一派优雅的西泽尔。大概一年前,他和朋友们自英国乘邮轮到香港,?被初次见面的西泽尔一路逮回上海,一直到现在才重返英国,严格算起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在这看似短暂的十个多月里,他的生命?彻底改变了!
原本以?只是单纯的回家、接管父亲的洋行,他甚至还以?自己会在中国落地生根、娶妻生子,?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的另一个身分是情报人员,在这项秘密曝光之后,父亲再次委托在上海极有影响力的杜月笙安排,对外散布他和西泽尔已经被日本人杀害的假消息,要他们顶着杜月笙亲戚的身分到香港展开新的生活,完全脱离中国。
从上海到香港、再从香港到英国的这段时间里,他和西泽尔的关系也?生了急遽的变化;西泽尔从自己最讨厌的眼中钉,慢慢变成忠心护主、值得让他信赖的管家,最后摇身一变成?自己的情人。
如果一年前有人预言他佟少华日后会成?另一个男人的情人,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痛揍对方一顿,顺便吐两口唾液以泄愤,但所谓世事多变化,他和西泽尔……好象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呢?实在是很复杂;当然,和西泽尔在一起是很愉快,毕竟在成?情人之后,西泽尔这家伙不再牙尖嘴利,更不会动不动就说出让人气得快吐血的浑话,再者,虽然表面上西泽尔不再是管家的身分了,但他还是照顾着自己,甚至比之前更体贴了,就连最私密的床笫之间……西泽尔也是一个让人无法挑剔的好情人。
能拥有一个在外表上俊美优雅、应对得体,私底下细心体贴、在床笫间则是热情如火的完美情人,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照理来说自己不应该再有埋怨,但……佟少华就是觉得不太对!
毕竟,在遇到西泽尔以前,他可是一个只爱美女的标准异性恋,泡过的美女没有上百,至少也有一打以上,像他这样一个深受美女们喜爱的爽朗少年,?突然变成只能被西泽尔压倒、像女人一样发出娇喘啜泣的对象,虽说每一次的**自己都是彻底尽兴,但......身?男人的面子实在挂不住啊!
西泽尔不知道佟少华想到了什么,一张脸变得又红又窘,但他好心地不说什么,只是举起茶杯,优雅地再啜一口,翠绿眼瞳悠然移至窗外,微笑道: 「看,雨已经停了。」
「咦?真的?」佟少华闻声回头,整个人在一瞬间恢复成好心情。「雨总算停了,快!我们快点走!」窝在茶屋耗一下午,这是老人家才有的行径。
「真拿你没办法。」西泽尔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佟少华一溜?地冲了出去,他掏出英镑放到桌上,这才缓步离开茶屋。
微雨过后的街头,空气中依旧带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但这些都无损佟少华愉悦的心情,他带着西泽尔由科芬园步行到附近的瓦特路桥,隔着泰晤士河欣赏对岸的风景。
「喏!这里白天还不怎么样,晚上才好玩,今天晚上我带你到一家餐厅吃羊排,然后我们再找一家俱乐部喝酒,怎么样?」仰头享受冷风吹拂,片刻后,佟少华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行程。
他们抵达英国已经将近一个月,由于西泽尔想先看看他的学校,所以他们在伦敦近郊住了一个星期,这才来到伦敦,没想到抵达后,天天都是这种郁闷的下雨天气,连带影响了他想和西泽尔到户外旅游的心情,毕竟西泽尔是第一次到英国,说什么他也得将这里好玩的地方统统让西泽尔看一遍才行!
「我以?你不喜欢喝酒。」西泽尔淡笑,他明白佟少华这种恨不得把伦敦所有好玩、好看的事物都介绍给自己的天真心情。
「喝一点是无所谓,再说,英国的俱乐部都很棒,我一定要带你见识一番。」佟少华十分坚持。
「俱乐部听起来不错,但如果说到喝酒的方式,我个人偏好只有我和你在房间单独喝一瓶酒……」西泽尔贴近,意有所指地亲昵开口。「你怎么说?」
「你这人……」
「我这人满脑子色情念头,而你一点也不讨厌。」西泽尔不等他说完,直接接口,同时把握机会低下头,偷了一个吻。
「喂!」佟少华俊脸胀红,直觉地动手推开他,低声警告道:「这里是公共场合,你别乱来。」
佟少华再次紧张的四处张望,越过西泽尔的肩头,他诧异地瞪大眼,有些奇怪道:「咦?这人……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看过这个人?」
西泽尔转过头,同样也注意到佟少华所指的那个人,那是一名金发、高大的英国人,此刻同样站在桥上,眺望着另一边的风景。
「他刚才也在茶屋喝茶,或许也是走来这里透透气吧!」由于工作需要,西泽尔长年保持警戒心,认人的本领也是一流,立刻说出那名金发男子刚才曾经和他们处于同一间茶屋。
「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佟少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跟着伸手又将西泽尔推开几吋说道。「先说好,在伦敦说不定随时会遇到我从前认识的人,你不准再有刚才那种举动,要是被我的朋友看见那就惨了!」
佟少华极力撇清的话语让西泽尔目光一沈,半晌后才口气冰冷地开口道:「如果被你的朋友看到了会怎么样?要假装不认识我,还是『少爷』打算用其它的方式介绍我,说我只是随行打点一切、闲暇时暖床的『管家』吗?」
「嗄?」佟少华错愕,瞬间明白西泽尔误会自己是在嫌?他的身分似的,他皱眉,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讪讪地回答:「你别乱想,我不是这个意思。」
含糊不清的话语在西泽尔听来自然毫无诚意,更加认定了佟少华就是刚才的意思,他薄唇抿紧,定定地看着佟少华欲言又止、?怎么也吐不出半句的?难模样,最后冷哼一声,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