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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出書版by 公子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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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炎坐回地上,閉起眼,屏息凝神地搜尋著,慢慢接收了些微弱的感應,那一片鱗正一路往西,目的地應是……嘴角便翹了起來,一睜開眼就對上了他回復了冷傲的眸:「你看我做什麼?即便你沒有剔老子的僊骨,老子也不會告訴你。」

  那日原該依言剔去赤炎的僊骨,卻不知是因為眾人言辭懇切還是天帝求情,勖揚君最後還是做了讓步,免去剔骨之刑,只將赤炎關於天崇山下。

  「難道你還指望著老子來謝你?」

  話音未落,只覺那一點微弱的感應如弦般猝然崩斷,再也搜索不到。眼見赤炎愕然的神色,勖揚君五指攢動,飛快地拈一個算訣,臉上不禁露出幾分喜色。

  「怎麼弱到了這個地步?」赤炎失聲驚道。

  龍鱗的作用亦需文舒本身的魂魄為基,原以為還能再橕上幾日,卻不料文舒竟孱弱如斯,再負荷不起他兩人的力道相博,使得龍鱗的護持提早瓦解。

  這邊廂赤炎正自驚訝,那邊廂的勖揚君卻指拈算訣飛身往西而去。待赤炎回過神,四方天空中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一片龍鱗護不了你多久,不過有龍鱗加護,輪回台下的怨魂就不敢纏你,能保你一個安好的命格。」赤炎望著碧藍的天空喃喃低語道,想起方才文舒的動向,又低聲笑開,「你小子命好,又遇上什麼貴人了吧?不然哪能這麼快。也不知道等我能出去的時候,還能不能找到你。」

  語氣中一半歎息一半感傷。

  ※※※※※※※※※※※※※※※※※※※※※※※※※※※※※※※※

  醒來時,周圍是茂盛的叢林,耳畔隱隱聽到溪水潺潺的流淌聲,金色的陽光穿透層層厚密的枝葉打下來,被割裂開的光束照到眼睛上,亮得刺眼。

  文舒橕起身,周遭的安靜讓他誤以為先前經歷的紛亂局面不過是一場噩夢,可眉心處蔓延開的疼痛又明白無誤地彰示著,一切都是現實。那位高傲得不容任何人冒犯的天君終還是不願放過他,百年,一介凡人竟勞他耐心等了百年,是他文舒太過「福澤深厚」,還是他勖揚君太過「眷寵有加」?

  也不知道赤炎怎麼樣了?伸手去撫眉心,指腹上頓時漫起如被灼燒的刺痛感,隨著手指的碰觸,已經安定下的疼痛又如被驚醒般在四肢百骸流竄。

  文舒不敢輕舉妄動,待疼痛稍稍過去後才慢慢地扶著粗大的樹身自地上站起來。

  下一步該如何?束手就擒還是放手一博?赤炎的龍鱗護不了他幾日,那位天君還是會找來。私逃出宮,不是放錯棋子,摔碎茶盅這樣的小錯,也虧得他肯說出「既往不咎」四個字,想想就忍不住笑。他若受不住他的罰,早八百年就會說要走,又怎麼會拖到如今?

  文舒一路往前走一路漫步邊際地想著。在林中遇到個砍柴的樵夫,見他神色憔悴便過來關心地問候。

  文舒搖著手說沒事,想起赤炎曾說唯有去昆侖山的輪回台才能解開鎖魂術,便向他打聽:「老伯可知昆侖山怎麼走?」

  樵夫一手指西,道:「昆侖山遠得很,怎麼也得兩三個月才能到啊……」

  文舒拱手謝過,心中暗暗算道,兩三個月,怕是路還沒走到一半就得被追上。腳下卻堅定,順著樵夫所指的方向走去。

  不過想安安靜靜地喜歡一個人而已,喜歡時守候,不喜歡時離開,難道他的喜歡亦是對他的辱沒,才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戲弄?他逃了百年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閉上眼就能看見天崇宮內那飄飛一室的紙頁,遍體生寒。

  沒走出幾步,那樵夫卻又追了上來,殷殷地囑咐他:「少年郎不懂事,最近有天災,沒事別出門瞎走。你沒瞧見前些天的天象麼?一會兒亮堂一會兒又黑得不見五指的,可糝人了!俺莊裡的天師說了,這是魔星現世,要變天哩!」

  「是麼?」文舒淡淡地笑開,低低說道,「還真是魔星,命裡的孽障。」

  轉過頭玩笑地跟樵夫說:「我便是要上昆侖山了結這個魔星哩。」身上又升起一股鈍痛,自眉心向周身蔓延,痛得連嘴角都扯不起。

  文舒忙快走幾步,定下心神再回過臉,那樵夫正停在原地搖頭歎氣,分明當他是瘋的。

  路途遙遙,山水迢迢,沿路問過很多人,人們一邊答著他的話,一邊看著他的發歎息。身上的疼痛總是時好時劇,或是寒涼凍得徹骨,或是熾熱烤得連魂魄都要消熔。總是走幾步就要回頭望一眼,生怕下一刻身後就響起某個低沉的聲音,鬼魅一般跟他說:「你逃不掉的。」

  倉皇間猛地搖頭想要甩脫,額前垂下幾縷灰白的發。文舒呆呆地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起某個夜晚,他舉著一把雕滿菱花的寶鏡笑得無奈,彼時還是青絲如瀑,尚有幾分餘力,此時卻是心力交瘁得再隱藏不了,憔悴的顏色赤裸裸地爬滿整張灰白的面孔。是因為日漸虛弱的靈魂也好,還是他自己的生氣枯竭,日漸變白的髮絲提醒著他,時日無多了,而昆侖山依舊在群山之後的之後。

  某一日,他進入了一座叢林,擎天樹海間丟失了方向。熟悉的寒意自眉心處開始延伸,四肢百骸中的血液仿佛都要凝結。文舒緊緊地攢住火琉璃想要緩解,鋪天蓋地的寒涼下,一點暖意瞬間便被席捲。最近總是寒意頻繁的上湧,反之則是灼熱的消退,看來赤炎的龍鱗也護不了他多久。

  正當苦痛時,眼前出現了一個黑衣的男子,緩緩從密林深處走來。明明是霸氣狂狷的樣子,卻笑得玩世不恭,黑色的眼眸深處藏幾分莫測。

  他熱心地來扶文舒,更咂鹕矸ㄒ宦穼⑺偷嚼錾较隆oL聲過耳,吹得二人的衣襬獵獵作響。耳際仿佛聽到「啪——」地一聲輕響,穿透了風聲直遞入心底。文舒一怔,入骨的冰涼瞬間布全身。

  「還是遲了一步……」文舒不甘地低歎一聲。

  卻被他聽了去,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文舒搖頭笑道:「沒事。突發感慨而已。啊,恩公一路護送,在下還未謝過,實在慚愧。」想起身上一貧如洗,便從懷中取出火琉璃來要送與對方。

  黑衣人怔然,遲遲不敢來接。

  「我用不到了。」文舒將火琉璃塞進他手中,道,「恩公與我有緣,此物是恩公的機緣。」

  他猶是半信半疑的神色,文舒無言,轉身往前走去。

  他曾聽天崇宮的天奴們說起輪回台,台下煙霧繚繞,青煙是善果,黑霧是惡業,眾生輪回盤懸于半空之中雲煙之間,眾生一切因緣果報都刻於盤上,待到輪回轉世之時,前世種種皆有算計,積下了幾樁善德,又添上了幾種冤孽,從頭一一算過,善即賞惡即罰,半點都不會錯算。

  跳脫三界之外的人說起這個,話語間總帶了幾分傳奇,讓文舒暗自猜想,自己的前世究竟是積下了大德才得以如此際遇,還是造下了大孽才苦苦參不透一個「情」字。

  如今,他就站到了輪回臺上,倚著漢白欄杆往下看,果真如同傳說,黑白雲煙交纏,構成人間善惡迴圈報應不爽。只要跳下去,此生種種便如天際不斷落下的閃光塵煙般落入盤中,歡笑也好,悲哀也好,齊齊被消淨,待再睜開眼,什麼文舒,什麼勖揚都忘得乾乾淨淨,喜歡不喜歡都不再與他相干。

  正自臆想,卻聽身後有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就這麼想離開?」

  文舒轉過身,勖揚君自巨大的石柱後慢慢走出,站到了他面前。入眼是一雙銀紫色的眼,飛雪外蒙一層不知名的情緒。目光上移,看到他額間璀璨的龍印。

  原來他算得文舒的行進方向後便先一步到了輪回台,也難怪文舒一路走來竟沒有天界侍衛阻攔。

  文舒沉默不答,勖揚君的目光落到文舒灰白的發上不由一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撫,「怎麼……」

  文舒見他伸手過來,反射性地往後退去,身體抵住身後的欄杆,上身就要向後仰去。勖揚君倏然一驚,便再不敢往前伸,手停在二人中間,有些悻悻的意味。

  「赤炎……原要剔他的僊骨。」

  「天君仁厚。」文舒道。

  勖揚被拿他話咽住,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半晌,方艱難地說道:「他現在就壓在天崇山下,只要你……本君自會放了他。」

  「此事無關。」文舒暗歎終是連累了赤炎,便道,「是我拖累了他,請天君……」

  卻被勖揚君打斷,道:「鎖魂術……回去後我給你解開。」

  「……」文舒不答話,只是直直地看著他。

  勖揚君頓了一頓,又說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我就……」

  就什麼呢?卻說不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怎麼樣。來的路上就開始想,要把他帶回天崇宮,鎖魂術傷他不輕,回去後就給他解了,然後……然後……然後就不知要怎麼做了。好好地,好好地待他吧?只要他不再說要走,就好好地待他。

  「不必天君費心。」文舒忽然出聲道,深吸一口氣,看著他垂落在鬢邊的髮絲,緩聲問道,「若我執意要走呢?」

  勖揚臉色一變,平生高傲慣了的人,方才讓他說出那幾句軟話已算不易,卻沒想到文舒仍不領情,不由傲氣作祟,脫口說道:「當年可是你許下的諾,要留在天崇宮,你還要如何?」

  「我只要離開。」文舒靜靜說道。

  人心總是忍不住為自己打算,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自私。許久之前他就知道,他和他是雲泥之別,不論身份不論儀錶,單論那雲端之上,他衣袖輕揮就能翻雲覆雨叱詫風雲,他卻只能緊緊牽住他的衣袖,否則就要從雲頭跌落。知道得很清楚,真的很清楚,在他嘲弄的眼神中學會謹慎,學會隱藏,也一點一點磨滅掉自己的癡心。唯一一次情難自禁便是用紅線去系他的指,方系住就害怕得趕緊鬆開,奔回房裡把紅線壓進櫃子的最裡面,再不想看見。

  擁抱是兩個人的事,單獨一人再如何抱緊雙臂也總有徹底失去溫度的時候。連癡心得名節清譽都可以不顧及的瀲灩都知道高高在上的天君眼中只看到他自己,他這個跟在他身邊千年的侍從又怎能不明白?他不敢向瀲灩那樣質問他,那樣太難看,他做不出來。因為喜歡才會留下,再苦再痛也想多看他兩眼,那麼,不喜歡的時候,就平平靜靜地離開,再留下不過是再在身上憑添幾道傷而已。

  只是這樣簡單的想法。說不上後悔不後悔,至少能保全自己,不至於太難堪。

  他因他一個酒後的擁抱而喜歡上他,那個擁抱可能連他自己都不記得。可他偏偏就這樣喜歡上了,赤炎幾次三番說要帶他走,他總是拒絕。喜歡那人,能留在他身邊便覺幸福,至於其它,他可以閉上眼不管不顧。只是,一個擁抱終不能持續太久的溫暖,再喜歡,得不到回應,也會死心。再喜歡也容不得他撕裂了他的衣衫壓在地上淩辱。那日,滿殿白紙翻飛,他笑著逼他將以往的種種癡態一一再看一遍,自己都覺得那個自己太過羞恥,恨不得在從前那顆癡戀他的心上狠狠踩上幾腳。原來喜歡上他竟要傷得這樣千瘡百孔,那還喜歡什麼呢?真真是後悔了。

  還是忍不住,忍不住在離開百年後問他,可曾喜歡過他?他卻罔顧左右而言他。說不上是失望,只覺得荒唐。他從他的雲端跳下,滿心都是不甘,他文舒自作孽喜歡上他,種種苦痛皆是他自己招惹來的苦,他一一認下。只是寢殿中的種種,他百年後的戲弄,難道就要用「既往不咎「四字輕易抹殺?

  他不過求一分自尊,一個兩不相欠,他又為何要苦苦追究,死死不肯放手,直把他逼得窮途末路,一分希望也不給?

  「你以為你逃得了?」勖揚君聽他依舊固執,心中不由盛怒,直道他不知好歹。身形一閃,一晃眼就要搶到文舒的面前來。

  文舒眼見他抓來,臉上神色不變,身形後仰,翻身就從臺上躍下。

  「你……」勖揚君身形再快亦只險險抓到文舒的衣袖,望著懸垂於台下的人,恐慌源源不絕地充滿胸膛,縱使追到這輪回台,他亦只當他作勢威脅,不信他竟真能從臺上跳下。現今見他果真如此,心中驀然一陣急痛,口氣中不自覺摻入幾分迷茫,「你……你竟真的……你說過,要一直跟著我的……」

  文舒仰起頭看著他慌亂的眼眸,從前總是站在他身側看著他不動如山的側面想,這個人除了高傲和譏諷是不是就沒有其它的表情?

  原來,還是有的。

  「你會一直跟著我直到灰飛煙滅的……」他還陷在驚慌裡,說起他對老天君許下的誓言,語氣混亂,「我天崇宮予你長生,你……」

  「天君。」文舒淡淡地說道,笑容里加進幾分悲憫,「老天君予我長生不老,我願陪天君直到灰飛煙滅。這是我說的。」

  不是什麼諾言,從來沒有什麼諾言。從前從前,許久之前,有新來的天奴好奇地問他,怎麼會來天崇宮。那時節,天色正藍,湖邊楊柳依依,廊下落花成雪,他看著那一側一眾人群中卓然獨立的他,不自覺就說出了口:「老天君予我長生不老,我願陪天君直到灰飛煙滅。」

  經年久月,眾口相傳,不自覺,謊言成了誓言。

  「我只是一介凡人,得入僊宮就已越了本分,更不該有所妄念。自此,你依舊是你尊崇無雙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過往一切煙消雲散。可好?」文舒平靜地看著他狂亂的雙眼,另一隻手緩緩往上伸去,他忙伸了手來牽,文舒卻不去接他的手,拽上被他拉住的衣袖,骨節用力,猛地一撕,衣衫開裂的聲音,他看著他銀紫的眼瞳倏地放大,「我後悔了。」

  「不要……」勖揚料不到他真如此決絕,掌中還緊緊握著他的一片衣袖,那人卻已快速往下墜去,頃刻消失在茫茫雲煙中,「你……」

  天際有無數閃光煙塵落下,輪回盤兀自在半空中緩慢旋轉,盤下又有無數煙塵灑向人間。

  從前,他總是淡淡的,淡淡的神色,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氣,淡得好象不牢牢捉住就會立刻化作一縷青煙隨風散去。他每每伸手,他總是後退,退無可退時眼神仍一徑洩露著逃避的意圖又故作勇敢地兀自在那裡僵立著,讓人看得心頭火起。一直一直,一直到現在,他伸手,他後退,終於迫得他無路可退,撕裂了衣袖,寧願灰飛煙滅也不願再待在他身邊。

  「我後悔了。」

  他最後四字入耳,心肝俱裂。傲氣、戾氣、怒氣、狂氣,被吹散在天風裡,自信崩塌,徒留下一張落寞的面孔:「你喜歡我的啊……」

[发表时间:2008-3-16 13:33:46]







天天爽一回





0 0 [8楼]


第八章

  天崇宮裡總是冷清而寂靜的,白玉磚光潔如鏡,倒映出成隊的青色身影,急匆匆來去如雲,卻幾乎腳不沾地,半點聲響也不敢發。細看去,那一張張臉都繃得死緊,低眉斂目,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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