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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出書版by 公子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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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前緩緩走來一人,銀發紫衣,額前一抹耀眼的龍印。

  「主子。」文舒忙起身施禮。

  「嗯。」勖揚君微微頷首,停在文舒身前仔細地看他,銀紫色的眼中波光閃動,「在喂魚?」

  不等文舒作答,他就自後貼過來,握著文舒的手來取他掌中的餌食。

  餌食投進湖中,本就擠在一處的紅鯉爭得更厲害,水花四濺,有大膽的躍出湖面來搶,扭身擺尾,帶起一線水珠。

  兩人站在廊下,文舒的手還被他握著,手背貼著他的掌心,稍稍往後就能靠到他的胸膛,連顫抖都不敢有。略側過頭,眼角的餘光能瞥到他的唇,水紅的顏色。

  「在想什麼?」勖揚君忽然開口問道。

  「沒……沒什麼。」心中一顫,文舒吶吶地回答。垂下眼去看湖裡的魚,已經散開了,湖面平和如鏡,幾點粼粼的波光。

  他又投了些餌食,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到來、撚動、離開。

  輕風拂動,搖落一樹繁花,花瓣被吹落到肩頭時還帶一絲甜膩的香。

  他伸手為文舒拂去肩上的落花,然後,完完全全地貼了上來。文舒的背抵上他的胸膛,整個人都被他溫熱的氣息包裹住。

  「文舒。」他在他耳邊低語,聲音是低沈的,沙沙的,仿佛有回音,「你在想什麼?」

  「……」文舒轉過身,對上他溢滿柔情的眼,眸中藏了萬年的飛雪消融成兩泓春水,直直地看進去,似要溺斃在裡面,「我在想……」

  側身退開一步,青衣襬動,始終和氣地湝彎著的兩道眉驀地豎起,文舒神色冷然:「何方妖孽如此放肆,膽敢冒充天君,你一身的修為不要了麼?」

  「哈哈哈哈哈哈……」身後響起一陣朗笑聲。

  文舒回過頭,西海龍宮的伯虞,南海龍宮的仲瑾等正簇擁著一人站在他身後,那人銀發紫衣,額前一抹耀眼的龍印。

  再轉過頭,有人一襲藍衣,將一把描金的山水扇款款地搖得正歡。卻是二太子瀾淵。哪裡還有那個陪自己觀魚賞花的勖揚?

  除卻真正的勖揚君,旁人都在笑。

  伯虞對勖揚君拱手道:「果然連天君身邊的下人都有一雙火眼金睛,才幾句話的功夫就認了出來,伯虞服了。」

  仲瑾說:「是天君調教有方,哪裡像我南海龍宮,讓伯虞住了三天也沒人瞧出端倪來。仲瑾願賭服輸。」

  說罷,從身上掏出顆碩大的珍珠:「這可是上萬年的母蚌上結的呢。」

  旁人也紛紛取出各種物件算作認輸。

  瀾淵從袖中摸出面巴掌大小的鏡子,光亮的鏡框上雕滿菱花,似是女子隨身之物。

  眾人取笑他:「這是你哪個相好送的吧?在你叔叔面前也敢拿相好的東西來敷衍。」

  瀾淵睨他一眼,道:「這就是你們不識貨。這可是我昨兒才剛得的寶貝。因它能照見前世種種,故喚作『非夢』。天下就這麼一塊,你說我是敷衍我叔叔麼?」

  眾人驚奇,紛紛要湊過來看。

  瀾淵得意,指著他們道:「你們又沒前世,照什麼?要能照出來也就是下凡歷劫時的那些,一不小心照出些什麼不能看的東西來,你們不臉紅,我還臉紅呢!」

  眾人紛紛嚷道:「你二太子瀾淵還有臉紅的時候?」

  笑聲愈張狂,震落廊外瓊花無數,簌簌仿佛飄雨。

  笑聲中,文舒平靜地抬起頭來看,那雙銀紫色的眼暗藏了萬年飛雪,圍繞在身遭的溫熱氣息早已煙消雲散。

  晚間有人悄無聲息推開他的門,文舒警覺地抬頭,一時怔然:「主子?」

  「嗯。」

  臉色都遮掩在月華里的天君忽然扔過來樣東西,文舒下意識要躲。東西卻有意識般飛進他的手裡。

  巴掌大小的一面鏡子,鏡框上雕滿菱花。

  文舒愕然地看向勖揚。

  「賞你的。」他抿起唇,語調仍舊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別開的眼中有什麼閃過,轉瞬即逝。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文舒看著手中的鏡子想。

  瀾淵曾趁無人時悄悄問他:「你怎麼認出來的?」

  文舒說:「你叫我名字的時候。」

  他,從未叫過他的名。

  ※※※※※※※※※※※※※※※※※※※※※※※※※※※※※※

  掌中的菱花鏡精緻而小巧,舉起來仔細看,纖塵不染的鏡面上映出一張普普通通的臉。眉目是疏淡的,似彎非彎,不似有人,兩道入鬢的劍眉,那般張揚又無忌。臉色是蒼白的,昏黃的燭火下,一直隱藏著的倦怠慢慢自內而外顯露出來,黯淡中透著憔悴。唇也是少了血色的,不知是因為從前一遇事就喜歡咬嘴唇的習慣還是天生如此,有些薄,更談不上什麼瑩潤之類的形容。是跟人一樣平淡的一張臉,最多不過是清秀而已。

  嘴角微微扯動,文舒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在對自己笑。看不到什麼十五好劍術,偏千諸侯,也看不到什麼三十成文章,曆抵卿相。連故去林間的一片落葉或是夜下風中的一盞孤燈也看不到。能照出前世過往的「非夢」到了他這個早已脫去凡骨了斷一切塵緣的人手裡,亦不過是一面尋尋常常的鏡子。

  把鏡子收進櫃子最底下的那個抽屜裡,翻開其它事物,疊放的青色衣衫中躍出一點突兀的紅,猝不及防就紮進了眼裡,那麼一小點,大大咧咧地從一片黯淡的青色中跳出來,鮮活得不由你看不見,甚至能感悟到它被掩埋了數百年後終於能窺見天日的那一瞬的生動。

  動作就頓住了,文舒把鏡子放在一邊,慢慢把手伸向那一點紅。黑色的影子覆下來,紅色在暗沉的光線中黯了下去,卻依然倔強地固守在疊放的衣裳的縫隙中。手指已觸碰到了那點紅,撚住了一點一點緩緩地抽出來,小心翼翼得仿佛害怕會把正在沉睡的什麼東西驚醒。

  是一截紅線,安靜地盤曲在文舒掌中。是凡間娶親時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種紅色,在櫃子裡藏了許久,顏色卻仍燦燦地喜慶著,簇新如昔。

  都說物是人非,有時候,明明那物還在,人卻面目全非,連當日的那顆心也不知何時起開始學會遺忘和麻木。

  文舒盯著它看了很久,再慢慢把它和鏡子一起放回抽屜裡,蓋上其它事物,一片青色仍舊是一片青色,任憑底下是另一個如何的世界,面上這個世界再無半點塵埃。

  東海龍宮仍時不時地送些東西來,有時是一把素琴,有時是一本詩集,有時是一方絲帕,用同色的絲線在帕上繡幾行詩句: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舉到陽光底下才隱隱綽綽地顯露出來,筆劃勾纏,多少含羞露怯又多少急不可待。

  赤炎皺著眉搖著頭說:「日子都定了,下個月十八,可這丫頭還……」

  文舒陪著他一起苦惱,沒告訴他那素琴一曲未曾彈過,詩集一頁未曾翻過,至於那絲帕,恐怕那個人壓根就不知道上頭繡的是蝴蝶還是鴛鴦,更別提那幾行含蓄地藏在邊角上的詩。

  赤炎感歎:「勸了百來遍她也不聽,眼裡除了那個勖揚就沒旁人了。」

  「她是真心喜歡。」文舒說,臉色從容,半點波瀾不驚,「戀上一個人就是這樣。」

  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個他,睜開眼,閉上眼,恨不得到哪兒都是他。

  這一日,遠遠飄來一頂桃紅的軟轎,春情半露的顏色。轎旁伴兩個伶俐的蚌女,烏龜精變做的小廝麻利地撩著衣襬在前邊開道。

  早有天奴奔進來回報說:「主子,東海龍宮瀲灩公主求見。」

  斜靠在榻上的勖揚天君手捧一盅清茶,懶懶地把視線從窗外的桃紅柳綠裡收回來。

  站在榻邊的文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瀲灩早候在了門外,髮髻上插一支金步搖,身上著一條鮮豔的石榴裙,明豔動人。她手裡還親自提了個食盒,頭半垂著,能看到她嘴角邊一抹喜悅又羞怯的笑。

  「瀲灩見過天君。」她逕自跨進門來,柔柔順順地拜下。

  「公主不必多禮。」勖揚君直起身,臉上仍是淡漠。

  瀲灩忙又施禮謝他。

  「不必。」

  再往後卻是沉默,勖揚天性冷漠,旁人與他搭話,他尚且惜字如金,更遑論與人攀談。此時便面無表情地在榻上坐著,看不出有開口的意思。

  瀲灩在堂下紅透了一張俏臉,未經情場歷練的女子,能不顧閑言站到這裡就已用盡了所有力氣,哪裡想過到了這裡又要說什麼做什麼?幾度想要出聲又躊躇,只緊緊抓著手裡的食盒,那食盒都快讓她抓出印子來。

  時間久了,銀紫色的眼中便有了不耐之意。瀲灩低垂著頭看不見,文舒卻看得清楚,心想要再這麼僵下去,那個脾氣陰晴不定的人指不定又要生出什麼氣來,便沖那烏龜精化成的龍宮小廝打了個眼色,擅察言觀色的人立刻心領神會,在後面偷偷扯了扯他家公主的袖子。

  正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的瀲灩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對勖揚君道:「小女子學藝不精,熬了些暖湯,請……天君不要笑話。」

  這話說得連調子都是顫悠悠的,文舒從她手裡接過食盒時,她一雙蔥白的手絞得關節都泛起了青白的顏色。

  文舒把食盒呈到勖揚君面前,勖揚君垂眼看了一眼,客套地說:「公主費心了。」

  瀲灩通紅的臉上立刻煥發出了光彩,連眼中也晶亮起來,低聲說:「沒有……沒有……」

  語調還是抖的,卻是因為興奮。

  此後,瀲灩公主幾乎天天都來,乘一頂桃紅的軟轎,轎簾一掀,露出一張又羞又喜的臉。

  僊宮中的天奴們湊在一塊兒,噰喳喳地議論她:「真不害臊,天界各家都收到她的喜帖了,還往這兒跑,也不怕人家休了她!」

  「就是,不安分。老龍王怎麼也不管管她?東海龍宮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你瞧瞧她那樣兒,天君都不理她,她還使勁貼上來……」

  這邊議論得熱火朝天,她正從那邊緩步行來,金步搖,石榴裙,隨著她的步子在風裡微微地晃著。

  勖揚君總是疏遠地敷衍她幾句就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安安靜靜地守在一側看著他下棋、看書、喝茶……一瞬不瞬地看著,似乎要把所有都看進眼裡,繼而刻進心裡。文舒在另一側看著她把臉漲得紅透又把手裡的帕子捏成了一團。

  有一回,文舒把她送出僊宮時,赤炎正追來,也顧不得旁人在場,瞪起一雙眼就怒聲斥責她:「你是快嫁人的人了!」

  她扭過頭,滿臉倔強的神色。

  「那個勖揚有什麼好?老子怎麼有你這麼個妹妹?龍宮的臉面都讓你丟光了!」赤炎怒氣更盛,揚手作勢要打。

  文舒忙去阻攔,赤炎猶嚷道:「你當我和父王不願讓你好過?他若也喜歡你,任他渭水府再好的人家,這婚事哥哥我也一定幫你退了。可現在,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個勖揚有沒有正眼看過你?嗯?」

  最後一句直直刺痛人心,四下無聲,瀲灩一頭鑽進了轎子裡。

  「你這是何必?」看著那頂小轎急急離去,文舒對赤炎說道。

  「不提了,不提了。」赤炎煩躁地揮手,「一提這事老子就火大。就那個勖揚,哼!就算他想娶瀲灩,老子還不樂意給呢!對了,我這陣子忙,瀲灩那丫頭的婚事老頭子都交給我了,我個……的。一丁點的事還那麼窮講究,都累死我了都,得虧我那個未來妹夫能幹,省了我不少事……啊啊,不扯這個了,我是來告訴你一聲,等這陣忙完把瀲灩嫁出去以後,我就找勖揚君去把你要過去,你呀,以後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吧。我看那個伯虞還敢不敢再拿話來刺著你,老子再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上回你是沒看到……」

  文舒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謝謝。」

  「謝什麼呀?朋友嘛……我赤炎還能讓朋友受委屈麼?」

  他左耳邊的金環隨著說話聲一蕩一蕩,在夕陽下耀眼得仿佛又一輪豔陽。

  「我就是喜歡他。」

  翌日,九曲連環的廊橋之上,文舒正領著瀲灩往前走,她忽然道。

  文舒回過頭,女子倨傲地抬頭挺胸,閃閃的金步搖下是一雙執著的眼,跟赤炎一樣是墨中帶著點赤色,一直用溫婉小心地掩藏起來的張揚完全地顯露出來,豔得刺目。

  「從見他第一眼開始,我就喜歡他。」她繼續說道,說給文舒聽也說給自己聽。

  那一年,天帝御駕降於東海,水陸各路僊家齊會。水晶宮裡歌舞昇平,極目繁華。東海龍宮的小公主還未成年,正是懵懵懂懂情竇初開的時候,好奇地躲在珊瑚叢中偷偷看一眼。便是這一眼,沒看到那個風流倜儻的二太子,沒看到那個俊朗非凡的二郎神,偏偏看到的是那個紫衣銀髮,冷漠又傲然的天君。這一眼看過去,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柔,還是四溢的酒香也能醉人,臉上發燒,心如鹿撞,迷迷離離的,夢裡也是那道貴氣天成的身影。

  她抬起眼看向文舒:「我也知道不能,可誰叫我那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天註定的事,我又能怎樣?」

  文舒不出聲,想起今早的情形。

  今早為勖揚君更衣。文舒拿出那身紫衣為他換上,衣襬上繡著銀浪潑天,瑞氣祥雲。又為他掛上香囊,腰上懸一塊瑩白無暇的玉,紫線纏著銀絲打成盤龍的樣子周密地護在玉的周圍。

  勖揚君不說話,目光狠狠地看著鏡子裡的文舒。

  文舒佯裝不知,垂下頭為他整理,滿眼都是一片辉跓熿F裡的紫。細細密密的針腳在眼前連成繁複的花紋,一線連一線,仿佛蓄了無窮無盡的話無從說出口,只能借著這針腳來默默地傾訴。

  「換掉。」

  文舒回過頭,對上鏡子裡那雙帶著戾氣的眸。

  「換掉。」

  他又道,語氣更沉,厭惡的態度顯而易見。

  那襲紫衣被壓進了箱底。

  「我只要再多看他兩眼就好,真的。再多看他兩眼,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瀲灩低聲道。

  廊外的落花依舊如飄雪般地落著,女子擦乾了眼直起腰杆向前走去。文舒留在原處,看著她漸行漸遠,遍地哀涼。

[发表时间:2008-3-16 13:32:19]







天天爽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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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渭水神君不過一介下界河神,與堂堂東海龍宮相較,當真只是汪洋中一脈細流,不可同日而語。那瀲灩公主是龍族之女,姿容殊麗,出生高貴。那渭水府少主,元神為蛟,其名不彰,其貌不揚,若不是這婚事,天界裡怕也沒幾個知曉天下還有一處水域名為渭水,府中有位少主喚作容軒。無論從哪裡看,渭水府顯然是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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